学术专文
邬建安创作随笔
报道与评论
访谈

概:我觉得用一个种类来界定你的作品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你的作品涉及太多的范围,有综合材料、绘画、装置、手工等等。

邬建安:各种各样的形式我都玩过,我还做过行动。关键在于想要表达的东西,它不受媒材限制。有时候用手绘最适合表达情绪和想法,有时候这种传达适合雕塑,每次我都尽量以要表现的东西为导向选择材料。

概:一般人介绍时说你是做装置的,那么装置是否是创作重点?

邬:不好讲,有的时候你想做一件作品,要划定一个媒材类型的界限会觉得很累,划不清楚的,也没有必要划清楚,评论家清楚就够了。

概:给我们介绍一下实验艺术。

邬:实验艺术是边缘艺术。我们说的艺术有主流和边缘之分,有内核和外延。属于内核的就是那种比较经典的,成功的艺术,但是文化艺术是要发展的,是要适应新情况的,或者有时候它希望引领一个新局面,创造一个新局面,那就必然向边缘、外延去拓展,那么这种延展工作的承担者就是实验艺术。实验艺术是艺术的刃,是艺术最锋利的部位,比较脆弱,容易受损,但是它刚性强,所以很刺激。做实验艺术你不知道好不好,你只知道现在碰的是之前没有人做过的,而且这种东西还有一定的杀伤力。实验艺术是边缘性的,带有不确定性,当它一旦获得了成绩,获得了成功,那么实验艺术就成功了,但是这个比例比较低。一旦成功了,它就开始慢慢内化,它就变的韧性了,会逐渐转化为成功的经典的艺术。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现在说的新的媒材类型,比如装置,新媒体艺术这种形式的艺术,他们曾经都是非常有实验性的边缘艺术。而现在我们说装置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比较常规的艺术形式。

概:就像现在的“新媒体”。

邬:对,实验艺术是对语言的拓展,做艺术最好玩的地方就是作品能拓展人们的思维,我们做出来的东西让人们获得一种新的经验、新的感受,或者是体验世界的新的方式,那种感受是旧的话语所无法描述的,无法表达的,于是刺激了我们的感觉系统,感觉系统产生了理解表述的欲望。语言系统受到刺激从而催生出新话语,这就是思维的拓展与进步。所以这是艺术真正好玩的地方。通过这种新感觉,产生新思维,催动思想发生变化。

概:你的每一次创作是否都是实验艺术的一部分?

邬:很难讲,每个人的局限性都很大,当然希望自己每次的创作都有实验性,但这是一个理想状态。个人局限性是一个特别大的瓶颈,我认为自己在做实验,实际上并不一定人们都认为我在做实验,他们可能会从另外的角度去理解。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对美术史的认知,精确到一定程度,知道哪一个领域还没有被涉及到,然后做出准确的判断。这种方法可行,但是不够刺激。

概:你在《寻影初记》里做了很多民间采访,后来的作品都有浓厚的民间美术的韵味,这是否是你创作过程中最大的财富?

邬:是。我研究生是在中央美院上的,研究方向是传统语言的转换。我的导师当时是做传统与当代结合的一个成功的英雄人物,给我很大的影响。

概:你本科学的是广告学专业,和艺术几乎没有太大关系,之后读研究生选择的是民间艺术,后来的创作又是实验艺术、装置表现等,你的发展脉络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邬:在广院念广告时我就特别喜欢美术。在广院我们系有不少老师是美院毕业的,有油画、版画专业的,间接受的影响比较多。广告专业比较好的一点是创意永远都要新东西,很刺激人。那些东西让我一直很感兴趣,比较灵活的、对灵活思维和丰富想象力的一种积累。考研究生之前的一年时间,我开始对传统艺术狂热,觉得只能是它。之后我就找各个院校的这种相关专业,然后就发现央美有这个专业,之后就考进了。我的导师做作品就让我们去帮忙,当时就受很大的影响。不是说在课堂上教你什么东西,而是更直接,更具体的让你去参与。

概:正是这种跨领域的学习经验让你的创作内容更加宽泛?

邬:我觉得跨领域是特别有意义的做法。你总能与另外的学科相互关照,这样就不容易僵化。总能从其它的领域吸取一些东西,得到灵感。

概:广告创意要求有新意,实验艺术也有相同的地方。

邬:实际上非常相似,尤其是现在来看,非常非常相似。但是目的是不一样的。而我比较讨厌商业,讨厌竞标,我受不了别人说我的东西这不好那不好,照我的方式去做就不适合广告设计。

概:广告更多的是客户左右你的思想,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

邬:其实就是人家的一只手,他脑子里有一个大概齐的想法,然后让你帮他去完善,等符合他的想法之后,你再帮他做出来,大多数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自主的想法比较少。

概:你的某些作品比较注重画面的结构美,但是有些作品又带有很强烈的个人观念或者情绪,能不能诠释一下你的一些作品,比如《白日梦》、《有弹性的痛》、《买辆新车得罪了谁》、《凌迟蚩尤》等等。

邬:《白日梦》那套都是纸上作品,用刀刻的,和《凌迟蚩尤》系列很接近。在造型上采用镂空的技法,镂空的视觉经验作为视觉内核,但在观念上有差异。《白日梦》就是个人情绪的波动,用这种方式去介入,把它们翻译成形象,比较直接的宣泄,有一种心理治疗的作用。到《凌迟蚩尤》的时候,想在里面加入更多观念的要求变得更加强烈了一些。《凌迟蚩尤》有点阿Q精神,平反昭雪、打抱不平。一个假象敌比较强大比较恐怖,它早就死了我们对付不着他。怎么办呢?就凭想象力制造一个他被酷刑折磨的场面。这是一个系列的一个部分,还有一个维纳斯。就是用酷刑去处理对我们影响比较大的人,比如说在价值观上影响一生的某些代表性的人或某种观点的始创者,《凌迟蚩尤》比较典型。《自行车》和在偏锋展览的“猪” 一样,实际上还是一些不满的情绪,埋在心里不太容易改变的情结,有时候产生一种自大的妄想,想被更多的人知道。现实生活中很多人有这样的情绪,很压抑又没有地方发泄,那作为艺术家,有更多的渠道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可能有这样的一种心里暗示。

概:还有一个代表作叫《进化》。

邬:现在改名叫《九重天》。《九重天》下个月会在前波画廊展览,它是用牛皮镂刻的。关于它的故事很长,等我写出来给你看。

概:《中华6B》也是一个系列作品。

邬:《中华6B》是三张66厘米乘以66厘米的方块纸,这个面积的素描纸被6B的铅笔彻底涂黑,完全变成一个黑的平面,正好耗尽一根铅笔,第一张纸是用一根铅笔涂的,第二张是两根铅笔,第三张是三根铅笔,铅笔屑和它们摆放在一起,提示一个消耗量的关系。

概:看你的作品有一种感觉,就是你有用不完的灵感,那么你的创作源泉来自哪里?

邬:惭愧惭愧。我觉得创作最重要的元素是小时候的情绪积累,那时候的情绪已经找不到根源了,所以你没有办法解决,尤其是童年的。它们永远是心里面的结,这种心结在你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会冒出来,暗示你有过某种样的经历。所以这种情绪的积累就是我们的局限,而这种局限在面对具体事情的时候就会让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这种东西我觉得是创作最主要的源泉,纯净的能量的源泉。

概:每个人都有一个奋斗的目标动力,等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去实现它。

邬:其实我做艺术也是因为小时候的梦想,说梦想其实太片面化。有时候是龌龊的,有时候是怯懦的,有时候还是尴尬的。 我们积累很多的情感尴尬,恋爱挫折、生活无奈、事业不顺,这些都是大问题,还有一些小问题。我很多作品都是围绕这些情感尴尬来做的,我觉得只要穿越了这些情感尴尬,就会获得新经验,就非常棒。

概:装置和雕塑在某些地方是一样的,强调材料和观念。

邬:雕塑不管怎么做,材料是不发言的,只是材料产生的抽象的感觉会发言。不管你用的是泥,刀子或者其它的材料,它不存在叙事作用,材料不会带着它的历史与暗示进入到作品中来,它只是一个视觉营造的角色,这就是雕塑。装置作品对材料的理解是不同的,核心材料是带着本身的故事进入到作品中的。比如劳申伯格的作品,他做的山羊,钻过一只轮胎,你就很难再用雕塑去理解,他所做的不是一个羊的造型,于是羊的造型漂不漂亮就不重要,羊是一个带着故事进入作品的叙事符号,所以你看到的作品不是一个羊。同样的在毕加索的作品里,他也做过《羊》的作品,但他做的是雕塑,毕加索不管把羊的造型做的多么奇怪,使用多特别的材料,但他依然是在为羊做造型,所以是雕塑。这是我理解的装置与雕塑在面对材料时态度的不同。这是一种硬分割,并不一定有多么大的意义。

概:在你的教学过程中,你希望中央美院的实验艺术系给学生提供一个什么样的平台?

邬:希望他们毕业以后能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流派,说不客气点就像是一个武林帮派。我们就是武当派或者就是少林拳。各家武功都有自己的长处,大家各自强调各自的理念,各自发展各自的拳法。从中央美院出来的,怎么说呢,希望是正规军吧。实验艺术和正规军有点悖论,但是试试吧。干吗不去试试呢?

概:中央美院实验艺术系会给学生传授什么样的创作思想或者创作手法?

邬:这是我们导师定的。两条腿走路,一条是国际当代文化艺术发展现状,一条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内外兼修。

概:这种教学方式最起码没有丢弃中国的传统文化。

邬:当时的艺术家可以踩着艺术学院来建立他们的实验者形象,因为当时学院是一个文化假想敌,那时美院也很强大,全国美展也很权威的。只要能参选,你就很容易出来。只要能打击到这些假想敌,那么实验性就会很容易被彰显出来,这是那个时代的特点。但是到现在来看,美术学院已经很弱了,打击它没有什么实验味道了。所以实验艺术总要找到它自己的位置,它的刃要有用武之地,总要切伤一些东西,总要制造一些冲突和争论,这才是实验艺术。

概:你的第一套发表作品是《白日梦》系列吗?

邬:是的。

概:是您进入实验系做助教以后的作品?

邬:不是,是上研究生时候做的。

概:做助教以后,对你的创作有提升吗?

邬:应该说是有的。

概:你的作品每一次都有新的面貌,可以说每一次都是一个突破,在80后的艺术家,也有这样的,但是动作和胆量远远不及你。就比如说《白日梦》效果很好,但是你没有一直去做,而是沿着另外一个思路去做。

邬:这可能和我的性格有关,我比较喜欢新的,一旦有机会我就会抱住不放。像前波对我就非常好,给我很大的支持做一些实验性的作品,王新友同志也很让我感动,比如“自行车”这件作品对收藏来说压力很大,风险也很大,包括现在正在做的新作品“猪”压力依然非常大,做了一个猪的标本,然后将猪身上的毛全拔掉,种在头上,做成狮子的感觉,就是猪毛狮吧,下面还做一个花果山,要表达的就是一头猪把自己化妆成狮子然后霸占了猴王的花果山。这样的作品风险就比较大,所以说现在有这么好的支持,有做展览的机会,我觉得是一个特别好的条件。

概:就当代艺术日益丰富的内容而言,你认为材料很重要吗?

邬:材料非常重要。

概:是不是说材料是一件作品决定归于哪个种类的最重要的因素

邬:这种归类没有太大的意义。作品最重要的是给人提供感觉,只要是好作品,人们就有感觉,有感觉的话,还管它是雕塑还是装置,有谁会去在意呢?我看了很感动,是电影又如何呢?绘画能够把作者的情绪特别精准的浸染在画布上,这是这种媒介了不起的地方。但是在装置中怎么能达到这么细腻的情绪传达呢?创作者能在装置中放入观念,第一眼的视觉冲击力,或者放入精致的细节,但是作者创作过程中细腻情感的不自觉流露,那一点一滴的时间留痕,是非常难以注入到作品中的,我们对材料的控制远没有那么熟练。我们使用的材料语言,还处在一个很原始的阶段,还只能做一个大概其的外壳。创作真正精致的东西,我想那会是一个很大的文化课题。

概:如果对材料的认知不够,肯定会越走越窄。

邬:这和理解有很大的关系,你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理解,以及你对榜样的想象会决定你的未来。

概:对以后的创作方向有计划吗?

邬:随着年纪变化吧,慢慢改变,慢慢完善吧。

概:接下来还会有展览吗?

邬:前波有一个展览,在7月12号。

概:展览主题是什么?

邬:《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