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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建安创作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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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七层壳》的故事

邬建安

《七层壳》由七幅大画组成,每幅画中都有三百六十个小纸人。纸用藤黄染色,又在蜡油里浸炸,成为一种半透明的有些像牙齿的东西。纸人都缝在大张的宣纸上,宣纸背后裱绢,整体形制有些像中国古代的中堂画。

三百六十个纸人共有一百八十六种身份各异的形象,其余一百七十四种为对称的镜像。这些形象主要使用传统皮影、剪纸的镂空造型方法,辅以基于解剖学的西方造型语言。一百八十六种形象各有姓名,根据名称可把形象大致分为七类:一、身体的器官,如“脑”、“左眼”、“心”、“肺”、“食指”等;二、神话或历史当中的人物与典故,如“王亥”、“伏羲”、“三王冢”、“昆仑”、“谭嗣同”等;三、历史的演绎与幻想,如“太监风云”、“洋炮风云”等;四、身体行为或社会行为,如“觊觎”、“试探”、“瑜伽”、“指摘”、“耳光”等;五、文学作品创造的形象与概念,如“死火”(来自鲁迅作品《野草》中的一篇同名杂文)、“堂吉诃德”;六、有所隐喻的物品,如“茶壶”、“断刀”;七、编造的妖魔,如“江妖”、“鹅妖”等。这些不同类型的形象混揉掺杂在一起,就像人体的细胞,组成巨大尺寸的七个形象。

“七层壳”的含义来自七个形象,按顺序是:而立、九蛇、愚人船、巴别塔、相携、六指、六耳猕猴,七个形象象征着精神世界的七个面向。

“而立”语出《论语·为政》,“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而立”象征着一种伦理修养的自觉或成熟。

“九蛇”就是九头蛇,即《山海经》中《大荒北经》和《海外北经》中记载的神祗相柳,共工之臣相柳,有九颗头,食于九山,所到之处厥为泽溪,禹杀死相柳,相柳的血四处泛滥,流经之地五谷不生。“九蛇”象征着一种永不休止的贪念或破坏的欲念。

“愚人船”来自文艺复兴时期欧洲人处理精神病人的一种手段,是精神病院的前身,但“愚人船”也同时包含着一种积极的含义,即自我放逐的乌托邦,隔绝陆地的尘嚣与腐败。“愚人船”象征着妄诞,而妄诞具有两面性,自恃清醒者视妄诞为荒诞与愚蠢的喜剧,妄诞者则视妄诞为自由与纯粹喜悦的源泉。 “巴别塔”就是通天塔,来自《圣经·旧约·创世记》,人类试图联合起来建造通天的高塔,沟通天地,这使上帝的权威受到了怀疑,为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人类说起了不同的语言,相互之间不再能沟通,通天塔于是半途而废,神与人之间的界限依然如故。“巴别塔”象征着一种试图超越自身限定的崇高理想,有迷狂的意味,也有某种冒险探索边界的意思。

“相携”是两个几乎对称的人在相互交换礼物,象征着人的社会属性,即人必须与同类之间产生交流。

“六指”象征着人身体的异质。六指是某种身体的畸形,在几乎所有的文明中都不作为有价值或独特意义的身体特质,但癫痫和白化病就曾经作为人神沟通的身体特征而在历史上发挥过很重要的作用。身强力壮的部族领袖与头脑出众的科技发明人都一定程度的代表了身体异于常人的特质,今天的人类社会,强壮身体的意义明显逊色于精致的头脑,这就是身体特质价值和意义的变化。身体异质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人类社会的组织原则,而六指作为最没有意义的身体异质的代表,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产生巨大的意义,颠覆人们对于身体的基本想象。

“六耳猕猴”象征着人格的两面性,六耳猕猴是《西游记》中的形象,他几乎是孙悟空的另一个自我,一个受到压抑的不满足于作为唐僧助手的角色去西天取经的孙悟空,他根本不想吃唐僧肉,只是想要取代唐僧在取经事件当中的领袖地位。

从“而立”到“六耳猕猴”的七个形象,象征着精神世界的七个面向。除去大画所承载的这七个表象,精神世界本身是画外空间所象征的虚无,是属于观看《七层壳》的观众的,人们观看《七层壳》,就像是把内部的精神世界分门别类地投影在了巨大的宣纸上。

组成《七层壳》中每个形象的都是那三百六十个纸人,一百八十六种形象,他们就像是七巧板里的拼组单元,根据大形象的需要寻找合适的位置。其中有九个关键的形象,他们串联起七个大形象的关键部位,在“而立”中,他们是身体的器官,脑(爱因斯坦)、左眼(孔子)、右眼(老子)、心(达尔文或达芬奇)、肺(释迦牟尼)、胃(毛泽东)、肠(孙中山)、肾(佛洛依德)和生殖器(鹿角人);在“九蛇”中,他们化成了九颗蛇头;在“愚人船”里,他们是树上的果实;在“巴别塔”里,他们组成塔的支柱;在“相携”里,他们作为两个人身上的装饰和交换的礼物;在“六指”里,他们成为了手掌上穴位的标记;在“六耳猕猴”里,他们散化为叛逆的猴王身上的纹样和头顶的金箍。

取名《七层壳》,有一点借用佛教思想的意思。七个大的形象都由同样的元素组成,就像是一个原型所拥有的七个化身。在佛教本生故事里,释迦牟尼有尸毗王、鹿王等不同的前世形态,他们同样是佛,是佛的不同化身,但佛本身是什么,不可直接探知,只能通过佛的化身去领悟。